祸不单行

全职高手 王叶 非原作向 半游戏半现实

王杰希总觉得看到这张很欠的笑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对方眼睛里那种并不常见的温和又让他提不起半丝力气,最后只好无可奈何地说:“昨天晚上我说的是气话。”

“嗯,我知道。”

“你是知道,那你就一点也不计较吗?”

叶修一笑:“明知道是气话还跟你计较,在你心目中我是应该有多幼稚?”

“如果是我。”王杰希说,“如果有人跟我说那些话,我肯定先揍他一拳再说。”

叶修摇头:“少骗人,你才不会。”

“哼,是么?”

“你气得狠了,也就踹踹桌脚,也不知道桌子比较疼还是脚比较疼。还揍人呢,虚张声势。”

“……”

“被我说中了吧?”叶修一脸“看吧,哥都懂”的样子,在王杰希火气上来之前又敛了神色。王杰希看他突然严肃了起来,预感这家伙难得地要说点儿正经话了,不自觉地略微坐直了一些。

就听叶修说:“如果你想听我的感受,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很在意。无论谁被那么说,心里都会难受。但我跟你较什么劲呢,较劲能有什么好处?我也拿话唬过你,算起来就半斤八两吧,谁都没短了谁。但要说心里话,那我其实的确并不计较你是不是我徒弟。”

王杰希握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一紧,叶修不让他打断,继续说:“你说的没错,游戏里的师徒而已,系统成天见证无数对,谁跟谁又特别亲厚了?常常拿出来说,不过也就是开个玩笑,我也就大你两岁,还真能当你师父不成?”

“带你练级,我是有目的的。出师副本的掉落算一个,现在双十一活动的最终奖励也算一个,说不得还指望你万一有兴趣,以后可以一起刷个纪录什么的。我有我的目的,你自然也有你的,能更快升级也好,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也罢,我确实不怎么关心。本来就只是一场轻松愉快的合作,各取所需,何必搞得那么复杂?”

“当你是朋友,玩笑开得多了,不是真要占你便宜。你认我这个人也好,不认也罢,对我来说都一样。如果你觉得跟我打交道是个负担,那就明说,如果不是,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玩游戏,也没什么不好。至于一叶之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他的事我都知道。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那也是你的自由。”

“这么讲,你明白了吗?”

叶修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一直很沉定,两眼笔直地看着前方,却并没有真的在看什么。王杰希却是一直看着这样的他,听着这些举重若轻的剖白,心里一点一点泛起酸涩。

真正不在乎的人,会跟他说这些?不会。这个人不仅在乎,还切切实实地被伤到了。

而会被你一两句话轻易伤到的,只有那些愿意被你伤害的人。

认不认都一样么?其实并不一样吧。如果真的都一样,又何必白费力气说那么多?酸意向上漫涌,几乎已经漫到鼻梁,王杰希闭上眼,强压下去,忽然也很想说些什么。

等到确定自己的声音能稳定地支持自己说完想说的话了,他才开口:“既然你说了这么多,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接着不等叶修应声,就兀自往下讲了起来。

他说:“两年前,我玩过一个游戏。当时是高中毕业的暑假,没有课业负担,就被朋友叫去他正在玩的那个网游。”

“我那朋友打小就是喜欢当领头羊的人,游戏里组了个公会,他是会长。公会不大不小,有几十号人,我去了,他就给了我个干部名额。我才是个1级小号,再怎么说是朋友,会里还是有人有意见,我朋友安抚了半天,又把我狠狠吹嘘了一通才算没事。”

“我对公会事务不怎么感兴趣,嫌麻烦,朋友说公会要做大,总需要有熟悉的人帮着管事,这个虚衔我才一直挂了下去。那时候我要练级,他们打国战帮战我都参与不了,其实就跟挂机没两样,不管事,渐渐地也就被人忽略了。”

“那个区当时已经开了有小半年,等级上限比现在的荣耀高得多,就算是精力旺盛的高三暑假,我也练了有一个多月才满级。我朋友没事儿就开小号来跟我一起练级,本来是说等我满级了就拉我去打国战,给半个团让我练手,没想到这话就只是说了说,没能兑现。”

“我快要满级之前的那次国战打完,我朋友就删号了。当时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后来多方询问过,加上当天晚上公会频道和世界频道里看来的,大致了解了一些。”

“像我们这样的公会算是中等规模,国战牵头的都是大型公会,指挥也都是大公会出的人。那天总指挥没到,就由几大公会的指挥一起商议作战部署,再分头通知到各公会会长。当时我朋友接到的通知是进攻一个敌国据点,那据点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如果能打下来,后面好几个城都门户大开,随随便便就能拿下。这么重要的地方,敌国必然是重兵防守的,靠我们一个只能组起一个半团的公会,肯定是打不下来的。”

“但似乎指挥们商量出来的方案是,我们只管进攻,敌国大部队他们会另外设法引开。听到这么说,我朋友也不疑有他,就带着队伍去了。”

“去之前会里就有过反对的声音,这是我在干部频道亲眼所见,副会长质疑这个行动的可行性,理由是附近能引走敌军注意力的据点也就只有一个,也是块硬骨头,且地形上对方来回驰援更有利,如果我方只是打个佯攻,想要顺利调虎离山恐怕不容易。”

“我看过地图,确实如此,但如果指挥真的安排足够多的兵力让对手以为目标是那处,我们这边要偷下来也不是不可能。我朋友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跟指挥再三确认过,确定他们的确是这样安排的,就不顾会内反对的声音,带团过去了。”

“他们埋伏在城外没多久,派去侦察的人就回报城内守军的确减少了很多。我朋友于是下令攻城。一开始很顺利,几乎就要落城了,敌军突然大举回防,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毕竟只有两个团不到的人,对方来了三个团,他们完全不是对手,很快就被杀光了。我朋友质问给他传话的指挥怎么回事,好一会儿才得到回音,说敌人看那边要丢,不想两个据点一起没了,就先回援这边,让他们撑住,多扛一会儿,那边说不定很快就落城了。”

“我朋友信了,让大家复活,重整态势再去攻城。这次对方准备充分,自然更是有去无回。一来二去的,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不需要下令就一遍又一遍地进攻着。作战任务这时候好像都是次要的了,每个人想的都是杀人,能多杀一个算一个。一直到国战结束,他们一帮人总共冲了十几次,基本上每个人都死红了,每个人都爆出去好些装备。战后统计战损比,这边自然很不好看。”

“我朋友关心隔壁据点的情况,打开地图一看,好好的还是别人的,城防都没怎么下。像城防这样的数据战时是看不到的,这时看清楚,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我朋友当即又密了指挥,又是好半天没有回音,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封联名谴责函,说我们公会不听命令,擅自行动,拉大了敌我双方的战损比,还影响了整体计划,以致少拿下来两个节点。”

“联名谴责函是全服公告的,我朋友一看就懵了,跑去申辩,那边众口一词说没有下达过这种命令,说是我们想自己偷偷吃肉,利用大部队引走敌方主力的机会想要偷城,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倒霉。”

“我们会的人按捺不住,跟指挥群的人在世界频道吵了起来。对方背后是几个大公会,人多势众,哪里可能吵得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最后不仅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连我们自己的人都开始相信是我朋友故意误传了指挥的命令,害大家去送死。”

“很多时候,不患贫患不均,国战里死个几次本身没什么,但对比别人战功累累斩获丰厚,再低头一看,每个人就都觉得自己的损失大得让人受不了。打也打不赢,吵也吵不过,这股窝囊火最后只能发泄到身边的人头上。副会长带头出来指责我朋友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被人利用来拖住对方兵力,别人吃肉我们送肉,害大家死伤惨重,要求他承担这次公会损失的全部责任。”

“我朋友自觉轻信他人又没有截图留证是自己的失误,这时候申辩无门,作为一会之长,也只能担了这个责任。被杀红的经验他没办法弥补,就只能尽量补回每个人丢失的装备。他花光了游戏里所有积蓄,还买了不少金,四处收罗装备,给每个人都作出了补偿。”

“我也想不出来一个工薪家庭的孩子哪来那么多钱买金,他闭口不提,做完这一切,把会长转给当时的副会长,就不声不响地删号了。我当时问他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删号,他说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累了。”

“当会长是很有趣,也很风光,公会做大了,一呼百应,他过去一直很喜欢这种感觉。但到这时候才知道,周围围着再多的人,没有信任,不能交心,其实都是虚的。他说副会长也是为公会着想,不是刻意要跟他过不去,其他人也不是要针对他,只是除了这样他们也没别的途径可以发泄自己的委屈。他说他都知道,但他真的累了,到头来什么都是一场空,也就只有我一个人会来问问他委不委屈。”

“他说也许干大事的人就是这样,就只能这样,但他算是看清楚了,自己就不是那块料,还是早早放弃的好。他觉得把我拉过去最后又闹成这样,有点对不起我,说我如果不想继续在公会里呆下去也没关系,想去哪儿去哪儿,还说以我的本事,去大公会混个团长当轻轻松松的事,说不定还能捞个国战指挥来玩。”

“我原本就对国战不怎么感兴趣,那之后就彻底没了想法,从来也没参加过。我也没退会,还挂着那个干部的虚衔,不管事也没人找我麻烦。我就那么旁观着,看着公会在当初的副会长后来的会长手底下逐步壮大起来,渐渐的也成了全服屈指可数的大公会之一。这里面既没有我的功劳,也没有我的苦劳,我就像是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一直呆在那里,说不定只是懒得挪地方,也说不定只是想看看,没了我朋友这些人最终会怎样。事实证明,他们过得很好,有人来,有人走,终归还是一天天地发展起来,成为我朋友曾经期望过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结果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多少觉得有些荒诞,却也知道都很正常。开头两三个月还有人记得我朋友,时不时提起他来,还会感慨两句,沉默一会儿,再过一段时间他的名字就很少被人提及了,一年之后,公会人数上百,再也没人想得起来那个曾经的会长。他在游戏里的痕迹逐渐被全部抹去,如果不是以前他做给我的低等级装备上还附有删号也不会抹掉的制作者ID,时间久了恐怕连我都不会记得当初他叫过什么名字。”

“我的朋友在现实中过得好好的,时不时还约我出去吃顿饭,当初发生的那一切都只是游戏里的一段小插曲,我很清楚,但却没有办法不让那件事影响到我。只是游戏而已,没有多少人会当真,没有多少人会为之较真,过去这么久,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计较了,我也不知道我还在计较什么。”

王杰希说到这里,不再说了,专注地看着叶修。叶修一直默默无语地听着,到这时呵呵一笑:“你那朋友也是个死心眼。”

“可不是么。”

“为什么说给我听?”

“不知道,可能就只是想说一说吧。”

“哦,说完了,求顺毛?”叶修语带轻佻,朝王杰希的脑袋伸出手去,后者赶紧躲开。

“躲什么。”叶修无趣地收回手,问,“你玩了那个游戏两年,是因为喜欢,还是仅仅因为放不下那段往事?”

是喜欢,还是放不下?

心情这种东西,往往并不是能那么清晰明了地切分开来的。如果不是那一次亲眼目睹一叶之秋删号,也许连他自己也想不到那件事对他的影响残留了这么久。

说到底,那其实是跟他没有太大关系的事,并不是有多在意,多无法释怀,一直没能放得下,也许是因为里面有着什么东西一直牵动着他的情绪,让他没能停止过思考。

“那如果是你呢?”王杰希没有去回答叶修的问题,而是这么问了回去,“如果是你遇到那种众叛亲离的局面,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我?”

叶修愣了一下,坐起来一些,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揉得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随手递给王杰希,被瞪了一眼,又收回来,给自己点上。王杰希难得地没有坐到离他更远一点的地方去,叶修把烟塞进嘴里吸了一口,拿到另一只手上,搁在一边。

“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只看还有没有值得记挂的东西吧。没有了,那与其还想着怎么扳回一城,不如另外去找一片新的天地。”

“你会删号么?”

叶修想了想,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着说:“那就不一定了。删不删号什么的,全看当时心情,说不定心情不好,号就留在那儿,时不时还上去瞧瞧,恶心他们一把,能恶心多久算多久,也说不定心情一好,随手就删了,还能显得自己特潇洒。”

“心情好?”

“是啊,比如你说的那种情况,身边所有人都对你充满敌意的时候,忽然有个并不相熟的人给你一个善意的微笑,虽然多少会觉得讽刺,但心情也会好上不少吧。”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那当初那个远远地向他致意的一叶之秋,会不会也因为看到他的邀请,而稍稍收获了那么一点点好心情呢?

王杰希出神地想着,叶修忽然凑过去,往他脸上喷了一口烟,如愿见他猛地扭过头去,留下一个恼怒的眼神。

叶修乐不可支,随手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说:“大眼啊,你就是想太多。别人怎么想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你操那什么心?”说着看了王杰希一眼,“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呢,要是遇到那样的事,你会怎么做?”

后者还捂着鼻子嘴,缩得离他远远的。

叶修笑他不中用,又说:“算了,你也不必假设了,你这人,成天走个路跟西伯利亚冷空气过境似的,哪儿去找那么多人来跟你玩众叛亲离?你啊……”

说着叶修忽然打住,摇了摇头,不说话了。王杰希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就追问了一句:“我怎样?”叶修看过来,又换上经常出现在他脸上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感叹地说:“有人对我说过,越是不肯轻易付出感情的人,越是重情。你这个人,心太软了。”

王杰希怔怔地坐在那儿,完全没想到会听来这么一句评价。这么说的时候,叶修的声音也是低低软软的,叹息一样,轻轻地挠在他心尖上。心里像沉了一潭水,被一颗意外落入的石子荡出一整片的回音,又仿佛有风吹过,催开了一树傻愣愣的花。

我算心软吗?王杰希茫然地想。不等他想出个结论,叶修又凑过来问:“还差多少满级?”

差多少?他上线的时候是49级过半,又练了两个钟头,现在大概还差3、40万经验吧,如果中间没有打断,也就是一个小时的事。

叶修听了答案,点头说:“好,你现在去睡觉,晚上11点之前起来,不算你旷工。快去,到时候不见你人我就去踹你家门。”

王杰希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困,虽然确实没怎么睡觉,但他现在精神头很好,觉得不如就一口气练满再说。

“不行,睡觉去!”叶修不由分说地把人往外赶,赶到门口又拽住说,“好好睡,什么都别想,就你现在这CPU运转速度,想什么都是个屁,睡饱才是正经。晚饭我给你留着,算是报答你投喂之恩,别挂念了,去吧。”

王杰希被推着出门,又被推着进了自己家门,门关上,他还有点不在状态。

看起来是该好好睡一觉了,他揉了揉眉心……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忘了讲。

两分钟后叶修被一阵门铃狂响惊得跳起来,趿拉着拖鞋没好气地拉开门,就见刚才被赶去睡觉的王杰希杵在外头,见了他张口就说:“不是负担,我们做朋友。”

听不出多少诚意,也没见搭配上笑容,木着张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死人脸,说完就走,整个过程充满一种无机质感,让叶修忍不住都想伸手去摸摸他背后是不是上着个发条。

等到这次人真走了,也真的没再又跑过来敲门,叶修倚在门口忍笑忍到内伤。

这小子,刚才说了那么长一个故事,中心思想归纳起来就一句,也不知道他自己总没总结出来,看起来多半是没有。这会儿又突然跑过来说什么做朋友,根本想不到这是一种羊入虎口自掘坟墓的行为吧,这么不设防,哥哥万一把持不住,到时候有你哭爹喊娘的。

想归想,他到底也不至于真怎样,笑够了,就带上门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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