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通话题是怎么突然转了个弯的，王杰希微微拢了拢眉，没作声。那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着，虽然只打了个照面，叶妈妈当时看他的眼神却让他印象深刻。
有惊，有怒，甚至还带着一点来不及掩饰的厌恶，那绝不是面对头一次见面的人通常会带有的感情色彩。
这让王杰希很难不在意，但因为自己心里的动静更大一些，这一点也就被暂且忽略了。此时叶修提起来，却让他隐隐有了点不好的预感，预感接下来叶修要说的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多半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故事。
心跳略微加快了，夹杂着一些紧张，和一点点抗拒，王杰希也说不上这算是个什么反应，却也没有试图阻止叶修说下去。
也不知道是针对谁，叶修带了那么一丝讽刺的笑意，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她以为我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什么意思？”
“我爸之所以一见我就想打，是因为我在三年前跟家里出柜了。”叶修说，“我跟他们说，我喜欢男人。”
这个告白太过突如其来，王杰希一时都忘记了呼吸。叶修看了看他的脸色，倒不至于铁青，但大惊失色总归是挨得上边的。
叶修在心里摇头苦笑，脸上却不怎么笑得出来。他又接着把话说完：“所以，少说点儿那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对心脏不好。”
王杰希仍然木立在那儿，一双眼死盯着叶修，里面像是翻腾着什么惊涛骇浪。叶修见他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一边暗自叹气一边走过去很有风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我对你没什么企图，我也不至于见着个男的就往上扑。”略微的停顿之后，他说，“你不是我的菜。”
这话说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难，叶修觉得应该给自己的神情语调打个满分。说完就准备走人，留王杰希一个人在那儿好好消化，至于消化之后能不能适应，会不会就此跟他保持距离，叶修觉得那就不是他管得了的事了。
总凡都是那样，一如往常或者就此疏远，其实区别都不大。当然，如果还能继续做朋友他是最乐意的，虽然对他来说那也算一种煎熬，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没原则，只要还在身边，是不是自己的似乎都不那么重要。
得不到，放着看看也是好的啊……然而给不给看不取决于他就是了。
叶修数着脚步往来路走，心里空落落地说不清什么滋味，走出两步，身后骤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胳膊就被人大力拽住，拽得他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才站稳，身后传来王杰希的声音。
王杰希说：“我不是你的菜，嗯？”
像是被这句话惹恼了一样，那种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让叶修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叶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说这话是为了让人放心，没想到这人竟然跟这儿较起劲来了……
强压下那股烦躁，叶修尽可能耐心地向对方解释：“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没有？”
这人还不依不饶起来了。叶修甩了甩胳膊，反而被抓得更紧，于是不怎么耐烦地说：“没有！”
才刚说完，忽然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脸往后拧。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扑面笼来，叶修一惊，使尽浑身力气一挣，终于挣开了拽在胳膊上的那只手，在那令人心惊的气息进一步覆盖上来之前，猛地退开数步。
“王杰希！”
一声怒吼震得被点名的人浑身一颤，他从没见过这么愤怒的叶修，但很快那种汹涌的怒气又被收拢了起来，汇集成一股冷冰冰的寒意，连眼神都像结了冻。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叶修沉声道，“别玩火，你玩不起。”
说完转身就走，这一次没人再追上来拦住他。叶修走得很快，甚至有些匆忙，一直走出很远，到了王杰希看不见的地方，才后知后觉地一阵腿软。
他怎么也没想到王杰希会那样突然发难，刚才那情形太吓人，稍微回想一下就让他心惊肉跳。他当然不会傻到认为王杰希被他一两句话说得开了窍，那纯粹就是一种冲动使然的意气用事，不服气的成分居多，绝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要真让他得逞，过后回过神来，两个人估计都得悔得肠子都青了。这种得不偿失的便宜他一点都不想占，两人如果因此心存芥蒂，那绝对是非常致命的。
道理上是这么认为，但差一点就被吻了这个事实，到底还是让叶修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烧。有谁能够真正抗拒来自喜欢的人的接触呢？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顺其自然简直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叶修脱力一般地挨到单元门外面，按响了门铃。对讲响了两声就接通了，不等叶秋出声询问，叶修就先一步喊道：“给哥开门，赶紧的！”
身后并没有什么在追赶他，却仍是做不到优雅地撤退。都是给那混小子逼的，叶修恨恨地想，早知道就不该这么惯着他，越来越放肆。
黑着一张脸爬上楼，一进门就被叶秋堵住：“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叶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能怎么，谈崩了。”
“崩了？”叶秋诧异，“怎么就崩了？”
“我哪知道怎么就崩了！”叶修烦得要命，真心没力气跟他多说。
叶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忽然问道：“你不会对人家动手动脚了吧？”
叶修噎了一下——你可真信任你哥！这种弟弟，要来何用！
见他表情不像那么回事，叶秋又继续琢磨，还没琢磨出来个所以然，就被叶修粗暴地挥手打断。
“叫你收拾的东西呢？拿好赶紧走！”
“有必要那么急？”叶秋跟进屋里，只见叶修往他收拾的包里随手又扔了点儿不知道什么，提上包就往门外走。叶秋只好又掉头跟出去，帮他锁上门，不明就里地一路跟着。
他哥这么失态，从小到大他也就见过一次。那次叶修跟家里出柜，挨了老头子一顿暴打，带着一身伤和满肚子的不妥协跑出来。但就算那次，全身上下都挂满彩他也没觉得叶修有多狼狈，不像现在，整个人都气急败坏的，急着逃难一样。
那王杰希究竟有多大本事，能把他这个缺心少肺的哥逼成这样？叶秋觉得这事儿挺新鲜，比原本猜想的还有意思得多，值得好生刨根究底一番。
可惜一直到出了小区门，他也没再见着王杰希，只好把好奇心先按下，从长计议。
不论是他还是他哥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王杰希还兀自像个雕塑一样立在小公园里，面上铁铸般纹丝不动，内里滚水似的沸反盈天。
不甘、不忿、不愿。
他是在玩火，但并不像叶修以为的仅仅只是意气用事。
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并不仅仅是一时冲动——就算是冲动，那种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感觉也不是可以用任何方式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的。
明明那么的在意，却一开始就被三振出局了，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种不讲道理的宣判？
如果不能接受，那他期望的又是怎样的结果呢？
双拳攥得死紧，指甲几乎掐到肉里去，过往的一幕幕杂乱无章地在眼前一一闪过，他没法控制住心里翻起一波又一波的风暴。
他……究竟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