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04 战队
月底的时候，叶修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电话接通“喂”了一声，对面说了句“是我”，叶修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似乎也心知肚明自己是来制造尴尬的，没等叶修开口，就把来意表明了。
“这周哪天有空？出来吃个饭吧。”
最开始的意外很快就过去了，听了对方的要求，叶修顺手点开了桌面日历：“有事？”
为了偶尔接电话不至于耽误游戏，他的电话机就装在电脑旁边，因此他家电话响，王杰希那边总是听得特别清楚。这时也没在打本，君莫笑和王不留行正组队做着日常，叶修索性连麦都没关，只稍微转开了一点就直接讲起了电话。
对方被他这么一问，有点卡壳，过了有一小会儿才说：“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顿饭了么……”
“别逗了，你哪次请我吃饭不是有求于我？”叶修嗤笑，“有事就直说吧，别搞那些虚的。”
对方似乎被他这种完全不打算给面子的态度噎了一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吃饭的提议，直接说事。
叶修不动声色的听他说完，才反问了一句：“这事的话，你好像没必要通知我吧？”
对方说：“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会专程打电话给你，今天找你，是因为我这里还有个计划，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说着又补充道，“这想法我还没跟任何人提过，你是第一个听到的。”
听起来真是给足了面子，叶修却依然是那副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听对方自顾自的把那个所谓的“计划”是怎么个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才悠然一笑：“我该夸你眼光不错，但听到现在，我也没听明白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因为你是最适合的人。”对方笃定的说，语气里自带着一种状似与生俱来的诚恳。
叶修却不吃这套：“我是最适合的人，但却不是最适合你的人，你就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工夫了。”
对方又被他堵了一下，却也不是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回应，大约也早做好了先吃一顿闭门羹的准备。叶修就听他说：“如果是为了之前的事，我确实有责任，跟你道个歉吧。但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毕竟公会这么大，作为会长，我有时候也是很为难的。不管怎样，我觉得你没必要因为那件事平白放过这么好一个机会，这不是游戏里几个人闹着玩儿的事，之前那种情况不会再发生，我相信我们可以携手做得很好。”
叶修静静的等他说完，到没下文了，才说：“我刚才讲的话你大概没听清，那我就再说一遍。你真的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没意义，我是不会答应的。”
“叶修，你……”
“如果一个人能连续在同一个坑里跌上两次，那他多半不是蠢就是蠢爆了，你说是吧？”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我觉得真没什么需要考虑的，你也不用再考虑我了。没有我，你的路大概还能走得顺畅点。”
“……你一定会后悔的。”对方咬着牙说。
“呵呵，谁知道呢。”叶修轻声一笑，“既然我们在每一点上都没希望达成一致，那就这样吧，祝你心想事成，再见。”
说完这句，叶修就挂上了电话，把对面想说的和不想说的话全都一起扣掉，这才又调整了一下麦的朝向，对着麦克风哼哼了两声。
“讲完了？”王杰希一听那哼哼就知道隔壁那家伙在打什么主意。这通电话，叶修存心就没想避着他，对面说了什么他听不见，叶修说的话却是听了个一字不落。虽然叶修从头到尾都声线稳定语气平和，但说的内容却跟心平气和半点不搭，几乎字字都是带刺的。
叶修这人讲话从来不走讨人喜欢的路线，但哪些时候只是惯性的嘴贱，那些时候是真的带了攻击性想往人心窝子里戳，跟他相处久了不难分辨。而事实上，叶修是很少开启后一种模式的，每次开出来，杀伤力都非常惊人，绝对不会无功而返。
杀伤力强的招式总不免会伴随着反噬，如果只是叶修自己，大概抽根烟就过去了，但边上搁着个王杰希，他就没那么容易消停。
果然就听叶修说：“你都不好奇一下谁给我打的电话？”
“谁那么不长眼，巴巴的跑来拿热脸贴人冷屁股？”
“说出来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冰封的会长。”
“他啊，难怪……他找你干什么？”
“要说倒是个有意思的事。他们公会考虑进驻荣耀，视后续发展而定，他还筹划着想要弄个战队出来。找我什么事，不用我说了吧。”
“找你加入他的战队？”王杰希一时也有点无语，“他的脸怎么能那么大呢……”
自从叶修删号那事之后，王杰希就对冰封那会长没什么好印象，后来听苏沐秋再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那印象就更别提了。有本事做那种破事，做完还能一本正经的再来邀请人共事，王杰希觉得那人的脸皮实在非常招人佩服。
这点叶修想必也是同感，只不过身为当事人，他实在没啥好多说的。对那家伙他早就没什么想法了，正面负面的都接近清零，但来这么一遭还是难免有些惊讶。
他都不知道那家伙只是来碰碰运气，还是真的觉得他有可能答应，如果是后者，那还真是……
这事儿打一开始就是一出滑稽剧，叶修轻叹一声：“唉，我话说得够明白了，也不知道他死心没有。话说他回头万一找到你，千万考虑清楚啊。”
“我觉得他不会找我。”王杰希断然否定了这个假设，“他凭什么找我？是凭冰封跟焚天是敌对公会呢，还是凭我的号是你给带起来的？”
“嗯，这么听起来他要拉下脸来找你果然有难度。”叶修点头。
王杰希想了想，又道：“不过倒真有人找过我。”
“咦？谁？”
“冬虫夏草，那个牧师。”
“他？”
叶修真心意外，但似乎也不那么意外——以王杰希的能力，有人看上他是早晚的事。
不过他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会是那个人……
“他的话，拉上你组个战队，难不成队名要叫‘本草纲目’？”叶修忽然想起之前在魏琛的提示下百度搜索的结果，就随口调侃了一句。王杰希没搭理他这个无聊的笑话，闷声不响，等了有5秒钟等来了叶修那句：“你答应了？”
“暂时没有，我说我还需要考虑。”王杰希回答，转而又问，“你呢？”
“我？我怎么？”
“连还没玩过荣耀的人都在琢磨着搞战队了，你会没点想法？”
叶修一愣，王杰希又说：“下个月的比赛只是试水吧，如果效果不错，以后比赛应该会越办越多，职业化说不定真的有谱，别说你没想过，我不信。”
“我当然想过。”叶修说，“不过现在想这些还太早，别的不提，这次的比赛你报名了么？”
“你报名了？”
“……还没。”
“是‘还没报’，还是‘根本没打算报’？”
“咳……”
“你该不会还在等着接线上赛代打的订单吧？”
“喂，我看起来像是那么缺钱用吗！”
“挺像的。”
“……啧，我要真没钱就去吃你的喝你的，又跑不了你……”
“嘀咕什么呢？”
“我说，那比赛你还是去参加一下的好。”叶修说着就点开网页，噼里啪啦一阵输入，鼠标一敲，“好了，帮你把名报了。”
“真巧，我也帮你报好了。”王杰希几乎同步提交完表单，轻飘飘的回了这么一句。
叶修噎得不好。
王杰希没给他机会发表意见，紧跟着说：“你要担心线下赛，那也不妨到时再说，还不定打不打得进32强呢。”
“滚吧你，跟哥玩激将法，你还嫩了点！”
“我只是阐述合理的假设，比如第一轮就遇上我之类的。”
“别说线上赛是瑞士轮，就算真是淘汰制，那也是你回家吃奶吧！”
“那可不好说了，谁叫有些人连报名参赛的勇气都没有呢？”
叶修深吸了一口气，这次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倒不是没勇气，也不是不想，只是……如果早个几年，他多半根本不会犹豫，而现在嘛……
现在倒也不算太迟，至少比起打不动了再来后悔当年没有珍惜机会，现在还是有拼一把的力气的。
名既然报都报了，再去撤销掉怎么看都矫情，叶修也没打算那么做。既然决定要参赛了，那也就无所谓线上线下，一路打到底就是。只希望他家老爹心脏足够强韧，将来万一有一天一不留神看到自家儿子那张脸作为电竞选手被贴在报刊杂志上，能扛得住那波凶猛的攻击。
身为儿子，他可也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让家里省心……叶修苦笑了一下，对着麦克风那头的人说：“赶紧把你的乌鸦嘴管管好，把被我打哭的机会省一省留到决赛再用吧。”
王杰希从来不是很清楚叶修心里那道坎到底划在那里，但却清楚的知道他算是迈过去了，于是轻轻一笑：“彼此彼此。”
他原本还想提上一句，问问叶修有没有意思干脆他俩一起组一支战队，后来想想实在有些多余，就把这个念头抛在一边了。
即便没有试过，他也可以想象亲历亲为拉起一支队伍需要花费多少精力，而对于他们来说，有朝一日如果真的踏足职业圈，有限的精力一定都更愿意全部放到比赛上去。另一方面，并肩作战抑或棋逢对手对他们来说何者更有吸引力，连王杰希自己都没法肯定。
他没有问过叶修网游里聚集起来的那帮人有没有可能拉在同一支队伍里，潜意识的，他就觉得不太可能。随便想一想，就觉得那将会是非常无聊的一种局面，必然没有人希望看它成真。
网游里这种盛况，也许留在游戏里就是最好的，将来比赛场上，又将会是全然不一样的风景。
这么一描摹，又觉得还是对手更好一些。等将来老得走不动了，还可以如数家珍的算计一下当年对阵几胜几败，不痛不痒的互相损上几句，想想也是不错。
王杰希暗自笑了一会儿，叶修问他傻乐个什么劲，王杰希笑着说：“在想你老得牙掉光了是个什么样。”
“你怎么就不会惦记点儿好呢？”叶修一阵牙痒。
王杰希还在畅想着：“也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荣耀，要还有，说不定你眼睛都看不清了还在那儿按键盘甩鼠标，一个走位跌进沟里，给路过的小朋友看到，都不好意思说爷爷我当年也是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风光。”
“我擦你还没完了是吧？”叶修哭笑不得，“我牙掉光老眼昏花了的时候，你能差到哪儿去？隔壁沟里的，少在那儿五十步笑百步了成么？”说着说着就让自己脑子里幻想出来的情景逗笑了，那画面真是没眼看……
七老八十，还坐在一起打游戏，就算打不动怪了，走路老拐沟里去，至少还能并排坐着安静的看日升月落，似乎也挺有意思。
叶修弯着嘴角循着日升月落想象了一圈，忽然打了个哆嗦——这混小子可真能想，怎么就想到那么远去了呢……他摇了摇头，砸着舌招呼王杰希继续做日常。两人各打各的怪，谁也没存着要照应谁的心思，但即便背对着视角，也随时都能感觉到另一个人就在那里。
在离七老八十还远的现在，正是可以恣意挥洒的年纪，多好，能在这样的时节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