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不在的日子对王杰希来说，过得飞快。上课、游戏、吃饭、睡觉……一天天就这么毫无起伏地过去，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一个月前。
这几天里他想了很多，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光想就能解决的。有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但见不到人，这些都是枉然。
游戏里，游戏外，似乎哪里都还能找到叶修的影子，见不着人，反而更清晰地意识到生活里大半空间竟然都已经被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填满了。
想要见上一面，哪怕几分钟也好，这种念头与日俱增，到第四天大清早被一阵催命样的门铃声叫醒时，王杰希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开的门。
上来的却不是叶修。来人刚在楼梯拐角露了个头，王杰希就知道不是了。
苏沐秋信步走上楼梯，一面还扬了扬手：“哟，早啊。”
王杰希面无表情地对着这个意外的访客，苏沐秋朝他身后瞅了瞅：“这么大早来看你，还不快请我进去坐坐？还是……不方便？”
果然近墨者黑……王杰希转身进去，留下一句：“自便。”
等他把自己拾掇好了再出来，苏沐秋已经坐在沙发上剥花生了。王杰希也没换衣服，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薄毛衣，手长脚长的站在那儿，虽说是这么居家的装扮，看起来却也一点不显懒散。苏沐秋嚼着花生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番，不得不想叶修还是有那么点儿眼光的，就连那双不怎么对称的眼睛，看久了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看，王杰希就站在那儿随便他看，也不急着催问来意。苏沐秋觉得这小子还有点意思，先一步递出话去：“你就不好奇我上你这儿干什么来了？”
“你干什么来了？”听上去完全就是顺着搭了句话，疑问的语气完全没有，苏沐秋笑了一下，把一颗花生抛进嘴里。
“听说你跟叶修闹翻了。”
王杰希不奇怪他会有此一说。首先，苏沐秋跟自己私底下不存在多深的交情，他这样突然跑过来，事情要跟叶修无关都见鬼了。再者，以叶修跟苏沐秋的关系，苏沐秋知道点什么也不足为奇。
也许叶修的性向苏沐秋一早就是清楚的，王杰希回想起那天一起吃饭时异常沉默的苏沐秋，觉得这事不是没影。
所以，今天是兴师问罪来了？
王杰希沉默以对，苏沐秋等了一会儿，觉得挺无趣。王杰希这个人，他到底还是不算了解，今天跑来也压根儿没把握，只能算是来探个底。
昨天下午莫名其妙地收到叶修的快递，好容易通过叶秋辗转联系上人，大半夜的一通电话说得苏沐秋觉都睡不着，天一亮就穿了半个城屁颠屁颠地找上门来，自己都想给自己颁一面劳模锦旗。
但这个底要怎么探呢？苏沐秋还是发愁。总觉得自己人是坐这儿了，却哪儿哪儿都透着股有勇无谋的蠢劲。他喀吧喀吧地把花生当叶修嚼，嚼烂了一口咽下去，问：“那家伙的事你知道多少？”
王杰希微眯起眼。会这么问证明那天的情形叶修也没有透露很多，苏沐秋多半只听了个大概。要从苏沐秋口中打听点儿事情，现在可不正是绝妙的良机？
就算不是机会主义者，王杰希也不会错过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他想了想，说：“你指哪方面？如果是游戏里的，我知道一叶之秋原本是他的号，知道上一个游戏他删号了，还知道他算是个职业玩家，虽然看起来对赚钱一点都不上心。”
这一串“知道”，一半是确切的，一半夹杂着猜测，偏偏还要把猜的放在前面，一点不带心虚的这么讲出来，连苏沐秋都没听出问题。
但他仍是多问了一句：“一叶之秋的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这个问题王杰希回答不了，他也不想说谎，就干脆绕着走。“千机伞是个很不错的发想。”他说，“做了多久？”
提到银武，苏沐秋自然而然地就来劲了：“从画图纸到做到40级，一个月出头。别问我怎么这么快，哥就是这么屌。不过现在这把还是有问题，要再往上升挺难的了，方案得从头调整一遍，这次比较难，估计得花点儿时间。”
所以君莫笑手里的千机伞才一直停留在40级没有变动。王杰希点了点头，又问：“先有千机伞还是先有君莫笑？”
“千机伞刚做出来叶修就去建了君莫笑的号，升级差不多是一起……”说到这里苏沐秋终于觉出点味儿来，“我说，你该不会是在套我话吧？”
“谢谢，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靠，你丫真套我话啊！一叶之秋的事你猜的是吧？删号的事又是怎么知道的？！”
“亲眼看到的。”
“……哦。”
如果苏沐秋对王杰希的来历以及他跟叶修之间关于一叶之秋产生过的矛盾知道得更详细一点，这时候估计很有掀桌的冲动，但他并不了解个中事宜，于是只是很淡的应了一声，再疑惑的问了一句：“所以你们在玩荣耀之前就认识了？”
听叶修的说法，不像啊……要真认识，他还瞒来瞒去的做什么？
“不算认识。”王杰希说，却也没过多解释，“他删号那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人给坑了呗。”到这份儿上，苏沐秋索性也觉得没什么好瞒着的了，把他知道的一股脑都讲了出来，从叶修跟寝室里几个人一起组建公会讲起，再到公会发展壮大，开始内斗，最后叶修成了内斗之下的牺牲品。
王杰希默默听着，这番讲述跟自己的推测也八九不离十，但问题是，以叶修的聪明劲，怎么就至于把自己搞到这么被动的地步呢？
苏沐秋这次倒是看出来了王杰希的疑问，只因为这个问题他也不止一次想过，甚至当面问过叶修。当然，从那家伙嘴里是听不来什么正经答案的，最后他只能归结于这还是叶修的性格使然。
“那个家伙啊，你别看他成天那个样子，好像很放得开，但他那人常常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着莫名的坚持。表面上什么都行，骨子里是个很复古的人，对有些事情的态度简直趋于顽固。”苏沐秋说，“他要觉得放不下，往他脖子上架把刀他也不放手，谁都劝不了，只能干着急。但好就好在，一旦他有了决断，过去的就真的是过眼云烟了，那些人现在就算跪着求他，他也不可能再回头。”
王杰希还在仔细咀嚼这段话，苏沐秋又状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你好像很关心他的事啊？”说完不等王杰希回应，又自顾自说道，“那种人，如果喜欢上谁，讲出来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但难就难在他那些不定时发作的诡异的坚持，要让他开口估计是个技术活，非得下点儿猛药才行。不过可得抓紧，要真等到他放弃了，到时候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王杰希脸色微微变了，只是一瞬，就又恢复了那种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淡然无波。
苏沐秋瞅了一眼，勾起嘴角，扔掉花生壳站起来：“没什么，就是想到了，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就好。”
他一路对着王杰希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了样东西出来。
王杰希接过他递出来的卡片一样的物体，拿在手里一看，发现竟然是叶修的身份证，于是略带诧异地看向递东西给他的人。
苏沐秋朝他一笑：“那家伙在家里是上不了游戏的，要上只能去网吧。别问我他把身份证寄给我是几个意思，就算是为了不被他爸拿走吧，我住的地方离他家那么远，来回都得一两个钟头，放我那儿跟没有还不是一个样？”
这才是他这趟过来最重要的目的，把叶修的身份证丢给王杰希。他估摸着那家伙本来也是这个打算，结果自己跟人闹了一场，又不好意思再维持原案，就只好找上他这个备选的。
啧，就那脸皮还会不好意思，真是又一次瞎了他的氪金狗眼。
“这玩意儿你拿着，回头我跟他说一声，要用就叫他过来找你。”这么说完苏沐秋转头就要走，王杰希跟到门边，又听他说，“今天我是该讲的不该讲的都说完了，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如果只想跟他做个普通朋友，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躲着他算了，省得大家都难受。如若不然，你们自己看着办，这浑水我是不想再淌了，真他妈折寿。”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王杰希终于开口。
“误会？我误会什么了？”
“这好像根本就不是我想怎样的问题吧。”王杰希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他亲口说的，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这么说？”苏沐秋张口结舌。
王杰希不轻不重地点了个头：“不是原话，但就是这个意思了。”
“操！”苏沐秋一个没忍住，爆了粗口。
姓叶的，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你他妈真是心里有数，这种鬼话你也说得出来？！
他在心里把叶修骂了个体无完肤，才死气沉沉地看向王杰希：“老子什么也不想说了，一个个都这么会作死，拍马都追不上你们的节奏！他对你怎样，问问你自己的心，别他妈去管那二货满嘴跑火车！”
说完又深深地看了王杰希一眼：“好了，走了。”
目送苏沐秋捧着胸口，一副心很累的样子下楼去，王杰希手里捏着那张小小的卡片，觉得像是握了一块烙铁，烧得他手心发烫。
叶修对他怎么样，他当然比谁都清楚，在这之前就很清楚。叶修做过的那些事，若说那是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很多时候都显得太重了，而且并不公平。以前他或许还看不懂背后的深意，现在想想，却没什么想不破的。
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状似不经心的调笑，对于朋友来说太过接近的距离感，一切曾经让他感觉微妙的表现如今都快要有了答案。
这答案让王杰希心底一阵沉重，紧接着又是一片轻松，几日以来压得他快要找不到立足之地的那些情绪一时间都找到了存在的理由，也就不再让人躁动不安，代之而生的是一种空前的平静安稳，和藏于其下平生从未感到过的雀跃难耐。
应该需要克服很多心理障碍来跨越的那道门槛，他似乎并不怎么挣扎就可以迈得过去。这个发现令他自己都稍许惊讶，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如果对象是叶修的话……
只要对象是叶修的话。
这个苏沐秋，一句都没问过他对叶修的性向怎么看，就这么笃定他会按照他的剧本去演？说什么“躲着他算了”，要真想让他躲远点儿，送个身份证来又算几个意思？要不是还有点起码的矜持，估计这人恨不得把他五花大绑抬到叶修面前任凭处置，或者反之吧。
呵，不是你的菜是吗？是有多狠得下心，才能撒下来这种弥天大谎？王杰希轻轻摩挲着身份证上那张没睡醒似的脸，很慢很慢地扬起嘴角。不管怎么说，苏沐秋真是干了件大实事。正愁着怎么才能再见上一面呢，有这个在手，他还怕某人不会自投罗网？
——叶修啊叶修，咱们之间的这笔破帐，或许是时候该要好好清算一下了……
